沈暮云不语,受了他一拜,便同他一同出了宫门,拜别后,一路之上,沈暮云终是心绪不宁。
他在想那个寒气刺骨的摄政王,在想不愿身居高位的楚寻,在想逝世多年沈宜年,在想他的母妃,在想沈长枫,也在想沈祁言。
千丝万缕,半点不能差池,他一件一件地捋着,却早不知如何面对,如何谋划;他而今才知道,什么叫做力不从心。
马车渐渐停下了,沈暮云走下车,姜吟却在偏门候着,见他下车,对他一笑,“殿下回来啦?”
“阿吟……”
她一怔,随即点了点头,唇齿张合,“殿下,回来罢。”
回来,那个地方,是家吗?
沈暮云跨步向她走去,却看见她身后那一片杏色衣袂,唐玉从姜吟身后绕了过来,见着他,冲他甜甜一笑,“殿下,您回来啦!”
姜吟苦笑着摇了摇头,随即转身离去了。沈暮云来不及抓住她一片衣角,来不及给她说上一句话,来不及去她那处坐一坐,听她抚琴低语,看云卷云舒。一切,都被这个女子打乱了。
而这所谓谋划,却是他一手促成,姜吟即便卑微如尘埃,却从无半句怨言。
直至今日,他方明白,他刚刚回来的时候,未曾对她有过片刻温情,如刀剜心的痛楚,不过尔尔。“嗯。”
沈暮云掩饰着眼底的不奈,所幸唐玉也没有看出什么,依旧如往常一般,挽着他的臂膀,带他走过姜吟的院门,走得很慢,然后再快步走向她的别院。
思琴已去府外养病,姜吟孑然一身在院落内,静静看着他们,偶尔撞向沈暮云的眼睛里,是平静的脸,眼眸底下却是惊涛骇浪,涟漪阵阵。
“殿下今日闲下来了,今夜要不要在这里用膳呀?”
唐玉很乖巧的替他捏肩,沈暮云有些烦躁,却闭上眼眸,“会弹琴吗?”
唐玉愣了一下,随即笑道:“会的,殿下想要听些什么?妾的技艺虽不比皇子妃殿下,但总归还算是过得去的,还望殿下切莫嫌弃。”
“我想听……红绡。”
唐玉眨了眨眼睛,随即让人拿了一把古琴出来,焚香抚琴,唐玉信手谈了几个音色,沈暮云撑着头颅,用手指和着节拍。
还是不一样,虽然和她很像。
沈暮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——唐玉在学她,她在学姜吟,抚琴之时的态势也好,信手抹弦的指法也罢,虽稍显生涩,却十分相像,更何况红绡是一曲曲谱并不完全的曲子。
但却这么像,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了。就像是有人精心策划好的一般,似乎早有预谋他与姜吟会生了嫌隙,此人必定对姜吟,对他,十分了解。
“殿下,曲终了。”
沈暮云回过神来,“这曲子,很像……”
“这是皇子妃殿下的曲谱呢,自君府成名之后,便在京城广为流传,但却不好掌握,妾也练了许久,不及郡主三分神韵。”
沈暮云心底冷笑一声,面上却温和道:“哪里不及,你弹得比姜吟好多了,她弹的琴,杀伐之气甚重,哪里像个女儿家的样子?”
“郡主毕竟是武将出身,难免会有些英气,殿下也不要过多责怪了。”
沈暮云盯着她看,唐玉被他看得有些心底发毛,于是问道:“殿下怎么了?是不是今日太累了,妾会一套推拿的手法,或许能给殿下舒缓疲劳。”
很好,姜吟会的她也会,姜吟不会的她还会,究竟是谁?沈长枫?还是沈祁言?难不成是母后?
“本殿下有些乏了,”沈暮云站起身,“今夜不在此处用膳了,你琴弹得不错,这把不称你,回头本殿下找人给你寻一把好些的来。”
“不用了殿下,这把就很好了,妾……”
“这把音色不好,声音滞涩,你想要哪一把,尽管提,本殿下替你寻来。”
唐玉低头想了一会儿,“妾听闻君家的君挽晴小姐近日寻得一把琴,焦桐所制,音色极好,只是听闻有许多人都想要这一把琴,君小姐十分为难,殿下万不要为了妾得罪旁人。”
沈暮云嗤笑,“一把琴而已,他们能怎样?你想要本殿下着人去讨就是,好好休息,改日本殿下就着人给你送来。”
“那妾就多谢殿下大恩了。”
红木门轻轻合上,沈暮云绕了一圈,从他书房后寻了小路去了姜吟院内,一树不知什么花树正落了叶,一派萧瑟,却无人清扫,阁窗大开,姜吟绑着马尾,正钻研着手中的活计。
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,她悄然抬头,却撞见了沈暮云,怔愣了片刻,她随即面露埋怨。
沈暮云走至窗边,在她额间落下一吻,“姜吟,我回来了。”
“干嘛不去陪着唐玉。”
沈暮云歪头笑了一下,“我想陪着你。”
后宫
皇后漫不经心地捻起一瓣金橘,凤目轻挑,看向一旁的月妃,女子虽年华逝去,举手投足之间,却尽然是温柔似水之意,她突然明白为何沈祁言会将她安置后宫。
这个四皇子的生母,这个毫无威胁的女人,但自从皇贵妃逝去,女人的直觉总是那样精准,她要探,决不能让她坏了沈暮云的东宫之路。
月妃轻轻撇开水面浮沫,胭脂色的眉眼脉脉含情,“皇后娘娘这儿的茶水是极好的。”她温和一笑,“这么好的花茶,烹的恰是时候,皇后娘娘瞧来如此青春靓丽,想必是将养得极好。”
皇后擦了擦手指,手肘轻轻放在案桌之上,抬起眉眼冲她微微一笑,“月妃妹妹多年不曾出宫走动,倒未曾想今日能够得见了妹妹,如今这也多年过去,妹妹却依旧风华绝代。”
月妃不答,摩挲着手中的茶盏,细细品茗。
“想来,还是本宫来的时候少了些,毕竟先皇后故去,本宫是承了她的位置,算起来,月妃似乎比本宫还虚长几岁,这样说来,应当是本宫称月妃一句姐姐,月妃觉得可对?”
锦袍女子放下尚有余温的茶盏,抬起眼睛,“臣妾不如皇贵妃一般命好,也不如皇后娘娘一般能力卓著,臣妾不过是个捱着日子过的女子,只盼盛之终有一日能够熬出头,带臣妾远离喧嚣。”
月妃微蹙的眉稍稍舒展些许,“臣妾知道皇后娘娘忧心之处,不过是害怕盛之对暮云使绊子,何至于此?都是手足,我们母子二人从未想过做什么东宫之主,那个位置,不沾上血,怎么能够坐的牢靠?”
“月妃——你倒是本宫见过的最直白人物,不过你的话依旧不能让本宫信服。”
月妃挑了挑眉,绯色的眼尾略微带着一些薄情意味,“臣妾只是想把话说明了,沈盛之一个庶出,凭什么和嫡出的皇子争个高低?他那什么去争?”
皇后冷笑一声,“他不敢?可是沈长枫敢,这孩子幼时的时候心性尚可,年岁长大,而今还不是成了暮云的拦路人?月妃,你拿什么东西保证,沈盛之不会步入他的后尘呢?”
“就用臣妾的命。”
皇后眉目一凝,竟是想不到这话从她口中缓缓道出,月妃粲然一笑,让身旁侍女拿来一方小巧木盒,呈给皇后。
“皇后娘娘看看这个,应当不陌生。”她笑意横生,“这是西楚蛊师炼制的子母双蛊,名曰钻心,通常是拿来审讯冥顽不灵不肯张口的犯人的,如今为了聊表诚意,臣妾今日拿来献给皇后。”
皇后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盒内的一大一小通身紫黑的蛊虫,“月妃好手段,竟不知何处弄来这样的东西,为了沈盛之,可真是煞费苦心,他该是骄傲,有你这么一个拿命护着他的母妃。”
皇后挥了挥手,命人收好,“你说的都不错,比起那个女人的确聪颖多了,如今局势你并非全无不晓,这蛊虫也就罢了,本宫信你,有空,就多让盛之来本宫这儿坐坐吧。”
她掩唇一笑,“说不准真到了暮云功成名就那一日,盛之还能做他的左膀右臂呢。”
月妃依旧笑意淡淡,微微弯了弯腰,“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垂帘,左膀右臂就罢了,臣妾心里依旧存着王爷们死时惨状,宁愿臣妾与盛之独守封地,也不愿到了那样的地步,请皇后娘娘恕罪了。”
“无妨。”皇后略带着一些怜惜之色,“唉,本觉得盛之对于朝堂之事颇有见地,觉得这孩子能够为暮云所用,不过你既然坚持,那本宫也不便多说什么了,总归还是由陛下定夺。”
月妃不答,只笑而不语。
皇后端着一双眼睛看她,“说起来,你最是不会争宠,既然如此,当初为何跟着陛下来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呢?”“年少时候意气风发,信守诺言,也毫无退路,臣妾也是身不由己。”
皇后笑了笑,也不再说话,自知事了,便觉得困乏,“那钻心你还是拿走罢,这种东西可别让人发现的才好,不过本宫还是要提点你一句,沈盛之锋芒毕露,总有一日,沈长枫会注意他的,想要他活命,必得敛芒。”
“臣妾多谢皇后提点。”
皇后撑着头颅打了一个呵欠,懒懒道:“行了,事情已罢,你也无需在此处候着了,回去罢——把东西还给月妃,送她们回宫。”
月妃盈盈下拜,“臣妾告退。”
皇后摆了摆涂着丹蔻将养上好的素手,月妃起身,缓缓退出殿外。
一盆花钵跌落,月妃抬头看了看椒房殿,携着一旁侍女的手,低眉道:“走罢。”
话说月妃方一走,未曾想沈盛之竟入了宫前来探望,听闻母妃被召椒房殿,心下难安,便来了皇后住处,皇后却道月妃已走,送予他几包花茶,一箱糕点,前去带给月妃。
“母妃!”沈盛之提着一箱糕点几包东西,侍女连忙上前接过,又替他拿下披风,笑道:“殿下不来好久了,娘娘这些日子都念想得紧,好在殿下今日来了,否则不知道娘娘还要念叨多少时日。”
月妃轻呷了一口茶水,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侍女,侍女连忙敛了笑容,福身下去了。
“盛之,这几日在朝堂,感觉如何?”
沈盛之掀开衣摆坐下,拿起一只小巧金桔,慢慢剥着,“都还好,朝堂上的事情,儿臣都给予许多意见,只是不知道为何,父皇朝时却未曾提及,倒是有几位大人与儿臣想法相似……”
“唉……”月妃紧蹙着眉头,“你终于还是过于纯真,如今这个朝堂,怎么会有什么真正的谏言,不过都是些名利之辈,奈何你从来看不通透,连沈暮云和皇后都看得真真的,唯独你,唯独你啊!”
月妃似乎是气急了,大有些切齿抚心的意味,奈何这厢儿沈盛之却依旧不明白,手指用力过深,剥开橘肉,汁水淌了他一手。
“母妃所言,儿臣不明白。什么不通透?什么名利之辈?二哥待我是极好的,还有楚大人,对了,他可不是什么名利之辈,昨日他还拒绝了二哥的提议,不愿意加官进爵,怎么会如同母妃所说?”
“那为娘的且问你,你进言这么久,为何偏偏别的臣子于你想法类似被你父皇采纳,独独就是你,从未提及你分毫,难道你,你从来就不曾怀疑吗?”
沈盛之放下剥开一半的金桔,掏出洁白手绢擦拭着手指,“母妃,儿臣相信他们不是那样的人,二哥也不是,他们总归还是儿臣的手足,怎会坐视不理?”
“坐视不理?!”月妃拍案而起,“什么叫坐视不理!沈暮云他提点了你多次,你充耳不闻,要不是今日从皇后那处过来被她侧击,我还被蒙在鼓里,沈盛之,我怎么有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!”
沈盛之瞪大了双眼,缓缓站起身,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她之所言,“母妃,你……你……你刚刚说得都是什么?你怎么这么想?我,我……我是……”
他颓然松开肩膀,以手覆面,“我已经很努力了,父皇看不见,您难道也要否认我吗?”
“我哪里是否认你!你努力,有什么用!你父皇看得见吗?就连沈明尚,他看得见吗?!谁会信你这些雅言都是你提出来的,你告诉我,朝堂之上,谁会信你!”
沈盛之后退几步,似乎有些无力,“那如何?那又能如何?为何非要他们看见?为什么我只是努力,也要被否认?”
“沈长枫早就知道你这一分努力,他早就知道一切,却暗而不发,今**被你母后请去,就是为的这件事情,你若是再这般下去,为娘的不仅护不住你,咱们总有一天要步了沈宜年的后尘啊!”
“母妃!”沈盛之尖叫一声,双膝缓缓及地,“儿臣不肖,竟让母妃担忧良久,儿臣不明,幸而母妃提点,但儿臣既无力量,又无宠爱,如何能争?”
月妃抚着胸口,冷眼看着他,“你起来罢。”
沈盛之这才站起身来,立在一旁,月妃道:“如今你既没有沈长枫那样的势力,也无沈暮云那般宠爱,不过你也有可取之处。”
“还望母妃明示。”
“你年纪尚小,做错事只会被他人误以为莽撞,无人怀疑你会有心机,若是借此挑拨沈长枫与沈暮云二人,惹得他们鹬蚌相争,何不去做一做那个渔翁?”
沈盛之摇了摇头,“二哥对我极好,儿臣不能这般做,这哪是君子所为?”
“你若是要做这个君子,世道人心,人人口诛笔伐,你便是得而诛之之人,你可明白?”
月妃喘了一口气,“他们二人本就是仇敌,你不过是忘星星之火上浇了一点油,这把火,总归还是要烧起来的,盛之,你难道真的想一直战战兢兢地活着吗?”
“儿臣……明白母妃所言,必当谨记。”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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